“小心些！”沈食其眼疾手快，趕緊上前，一把將她撈進了懷裏，低下頭低聲問道，“沒事吧？腳軟還是頭暈？”

呂雉擡起眼，正好對上他炙熱深沈的眼神，令自己心裏暗暗一驚。

這個眼神她太熟悉了，太熟悉了——從前她與張韓在一起，他抱著她的時候，便會有這樣的目光。

呂雉心裏頓時煩亂如麻，趕緊推開了沈食其，聲音有些發顫道：“沒有頭暈，就是，就是腳有些麻。”

沈食其只覺得懷中一空，心底也隱隱有些失落，但是臉上卻是聲色不動的。

“腳麻是當然的，昨晚我餵你吃解毒的藥之前，拿布條綁了你的小腿一會，防止毒血流竄。”沈食其說話間，腦子卻不受控制地想到了昨晚餵她吃藥的那個瞬間，目光也不由得投到了呂雉的唇瓣上。

“那，那我們先下山吧——”呂雉言語間，還有些顫抖。她想不到，沈大哥他會——他會對自己起這樣的心思——她該怎麽辦？

沈食其不僅聰明，而且情緒向來敏感，呂雉這麽一推，他自然是察覺出來她的意思了，他心底一沈，面上卻仍是不動聲色道：“好，下山吧，你再走兩步試試。”

呂雉點了點頭，緩緩深呼吸了一口氣，艱難地邁動了發麻的腿腳，走了兩步。

可能是昨晚綁的時間太久了，又或者是中毒的緣故，她覺得自己的腳還是發麻，那種沒有知覺的麻，就好像一腳踩下去，不是踩在了地上，而是踩到了空氣一般，輕飄飄的。

呂雉走了幾步，還是沒有適應過來，兩只腳不平衡，一腳踩滑了，噗通一下就跪倒在地上。

沈食其趕緊伸手將她扶了起來，低聲道：“可能還有些餘毒未清，這樣吧，我先背你下山去。”

他話音落下，便蹲了下來，示意呂雉上來。

呂雉面露難色，有些猶豫：“這，你背著我不好走吧，不若你扶我一下，這樣還能快些。”

“山路狹窄，扶著更不好走，我受傷的時候，你都能背我下山，我一個大男人的，還比不上你嗎？”沈食其聲音雖然仍跟平時一般的柔和，可是卻暗藏了兩分不容置喙的堅定。

呂雉也沒了法子，再說劉老漢的毒不能再拖了，她還是要盡早下山給他解毒才是。糾結了一瞬，便只能爬到了沈食其的背上，道：“那就辛苦沈大哥了。”

這一路，沈食其背著呂雉，一步一個腳印地走著，呂雉都要覺得這山路比來的時候遠了許多，沈食其卻覺得這路短得很，不過一個多時辰便將她送回了家中。

“小姑，這是怎麽了？”月娘正哄著劉樂呢，就見沈食其背著呂雉回來了，心裏急得直冒火，“我昨夜就跟你說了，荒野天黑，路不好走，你偏不聽，你要是有點什麽事，我們可怎麽辦？”

“嫂子，娥姁昨夜被蛇咬了，我雖然已經餵了一些解毒的草藥，可是還需請個大夫來瞧瞧，順道讓他看看我們找的這野草是不是對的。”沈食其小心翼翼地將呂雉放了下來，神色擔憂道。

“好，我這邊叫公爹去請大夫。”月娘連連點頭，抱著劉樂就急匆匆地往院子後走去，聲音慌亂道，“爹，小姑回來了，被蛇咬傷了，你趕緊去請李大夫。”

呂公正在給院子裏的菜澆水，聞言趕緊扔掉了水瓢，急匆匆地就去將李大夫請了來。

李大夫將呂雉的傷口看了，才道：“已經服過了解毒的藥物，再加一劑解毒湯便可，沒有什麽大礙，隨著出汗排尿，將毒性排出去，便回慢慢恢覆知覺了。”

一眾人這才松了一口氣。

呂雉趕緊從自己的懷裏掏出了包著那株野草的帕子，遞給了大夫。

“大夫，你瞧瞧，是這樣的野草嗎？”呂雉低聲道，言語誠懇，態度真誠。

李大夫接過手帕，將那野草端詳了幾遍，這才連連點頭道：“就是這個，這樣吧，老夫替你把它燒成灰，煎了藥湯吧。”

“如此最好，呂雉謝過李大夫了。”呂雉還怕自己手法不當，會損了功效。

李大夫很快就將解藥做好，端了上來，因為呂雉腳麻，行動有些不便，是沈食其接過了那藥湯，餵了劉老漢。

這野草果然有奇效，劉老漢才服下一會，竟就顫抖著手指開口了：“水，我要水——”

沈食其聽見了，趕緊倒了水，餵到了劉老漢嘴邊。

劉老漢也不知是被吊了幾日，灌了一大碗水後，又聲音顫抖道：“我餓，我餓——”

“大嫂，鍋裏還有吃的嗎？”呂雉見他能說話了，當真是喜出望外，自己這一遭走得也算是值了，不然劉老漢真的癱在床上，自己一天天便要伺候他了。

“有，有，我加熱些便端來。”月娘正要轉身往竈房走，她懷裏抱著的劉樂卻又哇哇地哭了起來。

“孩子餓了，你去顧著孩子吧，我去熱飯。”一直站在門口呂夫人開口道。

讓自己娘親去照顧公爹，呂雉到底是覺得羞愧，她為呂家添了太多麻煩了，若不是她，他們根本不必要千裏迢迢搬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沛縣，任人欺負，宰割。

一通折騰下來，劉老漢吃飽了飯，又要了一大碗喝下去，面色才有了些好轉。

呂雉也喝了解毒的湯藥，又躺著揉了許久自己的腿腳，這才慢慢有了知覺，她見劉老漢吃飽，小心地挪了腳步過去，問道：“公爹，可還覺得有什麽不適？”

她這麽一開口，那劉老漢卻突地流出了眼淚來。

他顫抖著手指執住了呂雉的手，忽然嚎哭道：“老三家的，是我對不住你，我對不住你——想不到到頭來，竟是你救了我這條賤命！”

“公爹別這麽說，我是你的兒媳婦，照顧你伺候你，那是天經地義的，劉邦不在，我替他盡些孝道，這是最應當不過的，你別介懷。”呂雉趕緊安撫道。

“劉邦——哎，你這孩子，可憐，可憐的孩子！”劉老漢提到劉邦更是瞬間就老淚縱橫了。

呂雉雖說是嫁進了劉家，可是跟劉家人相處的時間並不長，除了看透他那兩個嫂子之外，劉老漢和繼母，她都不甚清楚是什麽樣的為人，所以劉邦他們的消息，她是決計不能透露半個字的。

她看著劉老漢滿眼濁淚，心裏也是難受的，只能低聲安慰道：“公爹，你莫要傷心，劉邦不在，我會替他孝敬你的。”

劉老漢連連點了點頭，哽咽道：“我雖中毒，可腦子卻是清醒的，老大和老二家的，自我不能動彈後，一口水也沒有給我喝，生生地晾了我兩日，若不是你回來，我這條老命，怕是已然沒了。”

呂雉神色僵硬，不知道說些什麽安慰他才好，說到底，她這個做兒媳的也沒有盡到該有的責任，嫁進來這麽久，也的確沒有關註過劉邦的爹娘。

“好了，別哭了，公爹，日後你與娘婆母便搬到我這裏來吧，我照顧你們。”呂雉拍了拍他的背，低聲道。

劉老漢卻搖了搖頭，嘆氣道：“你一個寡婦，帶著兩個孩子，已然是艱難了，我還有三個健全的兒子，無論如何也沒有道理住到你這裏來的，這不是教人鬧笑話嗎？對了，我那孫女兒呢，趕緊抱過來我瞧瞧。”

劉樂正在月娘手裏抱著呢，聽他這麽一說，心裏其實是不太情願的，這會兒想起孫女兒來了？劉邦出事這麽久，劉家就沒有一個人，一句話來！

何況劉樂——

月娘心裏不願歸不願，但人家都開口了，她也不過是孩子的舅母，總不能拘著人家祖父不讓人家看孫女兒吧？

月娘是藏不住心事的人，呂雉只消掃一眼，便知道她在想什麽，只能上前一步，從她懷中抱過了劉樂，遞到劉老漢跟前道：“是四弟跟你提起孩子的事吧？”

“對，對，是交兒說的，我誰也沒有說，就連你婆母都不知道！”劉老漢湊上前去，看了劉樂一眼，嘆氣道，“可憐，可憐的孩子。”

呂雉並沒有將劉樂交到他手裏，只是抱著讓他瞧了一下，便又交給月娘了：“大嫂，孩子可能困了，你讓她和呂臺一起睡覺吧。”

“好。”月娘抱著劉樂，麻溜地下去了，她委實對劉家的人沒有什麽好感，別說那極品刻薄的兩個嫂子，便是這個劉老漢，小姑為了救他，還被毒蛇咬了！想到這個她就有些來氣！

小姑已然如此命苦艱難，那劉家的人卻還要來不斷為難她！

她抱著劉樂正要回房，院門外卻響起了敲門聲。

月娘抱著孩子上前，隔著門問了一聲：“誰啊？”

門外的聲音斯文有禮，頗有幾分急切道：“我是呂家嫂子的小叔，今日特地來接我爹回家的。”

小叔？劉邦的弟弟？聽小姑說劉邦似乎是有個異母的弟弟，還是個讀書人。來接他爹的？那正好，她正為小姑發愁呢。

月娘思索了一下，這才將門栓打開，推開了院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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